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卞之琳《断章》
很早就听说这首诗富有哲理,于是我便粗粗地翻了些评论,人融于景,景美人更美,时空交错这类话确实很有见地。可是我读《断章》,感受到的,却只是一份深深的寂寞情怀,而且,高贵。
一
古桥残败,风景依旧。
从小时候捧着《少年文艺》读这首诗到现在拿着高二语文课本读这首诗,我一直认定,这是一幅极美的画,任我涂抹的画。
不要烈日当空,也不要残阳如血,只是一片干净的天空,浅蓝色,但不会单调,有错落的云飘在上面,这是画的背景。
古风依旧的小桥,是用别致的小砖快铺成的,砖的颜色是青的,但不是纯粹的青,必须要泛着白,明证它经历了千年的风雨洗礼。桥下是脉脉的流水,一望见底的清,水面上不要游船,一两户人家足矣。
桥上是一个衣袂飘飘,翩若惊鸿的女子,她在看风景,静静的,恍若世界已消逝。
这画的近视角是一座小楼,爬山虎一类的植物给了它天然的青色。
楼上又一个静立的人,他也在看风景,只是他看的风景中多了一个临风而立的女子。
古桥残败,风景依旧,只是多了几个看风景的人。
二
银钩悬窗,离人入梦。
月色出现在眼前,那份寂寞更深了。
天幕成了深蓝色,有月却无星,皎皎的月以孤独的姿态凌于天际,流水似的眼波中有怅惘无限。
银钩悬窗,在寒冷的夜晚,打开窗子让夜风吹进来,让月光照进来,是旅人或是孤家寡人?即便不是,这望月的人性本爱月,但这爱月的习惯又怎不是孤寂的朋友,有人群的地方有的是喧哗,无影息的地方有的只有自然,无声而孤寂的自然。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进入东坡梦中的是王弗,十年的流光有多长,但是有梦,可以“夜来幽梦忽还乡”。
可梦其实一点儿也不甜美。
梦里,仿若孤身去到一个满是虚无的世界,。昏昏沉沉,浑浑沌沌,张望着模模糊糊的一切,总会让人感到无力。
但有人还是喜欢梦,甚至渴望梦。
隐隐地想起李后主,这个亡国之君,他在《浪淘沙》中写道“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还有叁毛,这个奇女子,她的《梦里花落知多少》中满是梦的痕迹,梦的影子。
梦是自欺欺人者给自己的安慰。
而这些梦,这些梦境中,最能安慰寂寞心灵的,其实是人,也只会是人,明月可以悬窗,也只可以悬窗,它给人的可以是安静,却又会加深寂寞而入梦的,只会是人。
银钩悬窗,离人入梦,但若连入梦的离人也没有,只能思慕一个陌生人,岂非一份更深的寂寞。
叁
落寞情怀,不染尘杂。
很多人说自己是孩子,很多人觉得说孩子是多么矫情,其实讲孩子,只是因为没有一个更合适的词来修饰这样一种落寞而不染尘杂的灵魂,拥有这种灵魂常常没有朋友,即便有,也只是心外的朋友。他们长久地落寞着。
天空的灵魂是寂寞的,因为它的广阔,它的无垠,它的高高在上,它可以俯瞰着这个世界,用不羁的眼神,看尽了人世间的一切,有繁华也有肮脏,所以它仍呆在渺小的上面,高傲地继续它的寂寞。
小桥的灵魂是寂寞的。千年的风霜后的物是人非,千年后的沉郁向谁倾诉。它被人类践踏着,却也清楚地看到了人们微笑背后卑微的面容,于是它低下头,继续着它的寂寞。
桥上的人上是寂寞的,尘世中可去的地方太多,可她却无心,在风中疾走过的她还是只愿停在桥上看风景,不在意身畔的碌碌人群。
楼上的人也是寂寞的。正是身边无人或似无人,他才只能打开窗看冷冷的风景,关注桥上茕茕独立的陌生人。他就那样看着,也只会这样看着,却不会涉入红尘。
其实这首诗本身就是寂寞的,它是“断章”,切断了前前后后的千丝完缕,只用四句话诠释着断绪。
落寞情怀,不染尘杂,又何尝不高贵?
“天涯是陌生的背景,回首又是烟雨轻渺。且来且去的风,便是视野里唯一的佳妙去处。”诗阳的几句话或许写出了看风景的人寂寞的心绪,但他也许不知道看风景的人还有一颗与风一样自由而高贵的心,然而《断章》告诉了我们。